归雁

最近三次忙吐了

【授权翻译/威尼斯组】Lovers,Killers(三)

“啊,你在这里。我想我认出了这头狂野的橘发。”

 

史克亚罗一惊,转过身来,心头怦怦直跳。他想知道,是不是有熟人发现了他——还好不是,这只是他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在主运河边画画的一位艺术家。这个男人有着黑皮肤和浅色的头发,发丝长而柔顺。他身穿宽松的浅色工作服,还戴着一条深色的头带,防止长发挡在脸前。此外,他还戴了一双与头带相配的深色手套,史克亚罗猜测这是为了防止颜料粘在手上。

 

史克亚罗想起来了,这个人是画油画的——他记得他,即使站在远处眺望,他的油画也是那样生动迷人。画中的水是如此闪闪发光,灵动鲜活。他记得他,因为他不仅仅是简单坐在摊位上,无所事事地等着顾客。他一直在画着自己眼前的场景。史克亚罗本想就看看他,却不小心逗留太久,也走得太近了。近得足以清晰看到这人的笔触,看到他胸口和手臂的肌肉线条。近到足以看清他清秀优雅的面庞和画画时宁静的神情。这种宁静,史克亚罗只有在游泳时才能体会到。被水包裹着,被水支撑着,在水中上浮、下潜、穿梭、疾驰,就好像鲨鱼一样。

 

他走得太近了,那个男人已经注意到他,抬起头来望着他微笑。那人的笑容温暖,宛如阳光照耀水面,洒在沙滩上。他金色的眼眸闪着光芒。“你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一幅画吗?”那人冲他眨了眨眼,他的声音缓慢而悠扬,宛如轻轻冲刷沙滩的海浪。“我可以给个特别的优惠,只为你。”

 

史克亚罗迅速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那人的画作很漂亮——而那个人本身也是如此美丽。但史克亚罗需要节省他的钱。而且,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幅画作,因为他没有地方悬挂它。他还没有自己的公寓。过去在罗马时,他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况且,他不打算再回去了。

 

如今,这个男人正站在此处,淡金的发在昏暗的夜色中闪闪发光,如同厚重海浪上翻滚的白色泡沫。史克亚罗咽了口唾沫,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信这个男人应该已经忘掉他了,对方每天要面对那么多游客,与他们互动、将画卖出去,史克亚罗想不出任何让那男人记住自己的理由。除非,他对史克亚罗没有从他那里买画感到生气。这个结论惹得史克亚罗紧张起来,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这个人没有权利,史克亚罗想要的不是画中的水城威尼斯——他渴望的是真实。

 

那人慵懒地微笑了,举起双手,黑色的手套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颜料:大理石白,石棕色,水绿色,青铜色,石像灰,鸽子灰。“不必这般惊慌,”他的声音似菩提花蜜,慵懒而低沉,如被阳光照亮、闪闪发光,“我不是鲨鱼,我不咬人。”

 

事实上,史克亚罗才是鲨鱼。这个认知突然给他注入了勇气和活力。他是一条鲨鱼,他从玻璃鱼缸中挣脱,重获了自由。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游泳了。四周的水不再陈旧、静止,令人窒息,而是新鲜的,灵动的,催人振奋的。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凝望他柔顺而富有光泽的长发、使人联想阳光的深色皮肤,打量他明亮而灵动的双眼,观察他说话时嘴唇的蠕动。“我偶然路过,发现你独自一人坐在这儿的画面是如此压抑。所以我想,倘若我加入,画面会更加美好。有人陪伴时,一切看起来都更明亮,你说是吗?”他嘴角上扬,眼神温暖而柔和。他用目光描摹着史克亚罗的面庞,与对方视线相接片刻,随后眼神又慵懒地流连在他的嘴唇,宛如滤过阳光的尘埃。

 

尽管天色渐沉,运河的水已漆黑如墨,这个男人仍闪闪发光。

 

当那男人叫住自己时,史克亚罗有股被猎杀的错觉。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鲨鱼,锋利尖锐的一排牙齿间,正叼着鲜美的鱼肉。

 

他已在水中重获自由。这个男人故意滴了几滴血,那红色轻盈地舒展开来,甜咸交加。

 

史克亚罗问道,这是否就是对方先前提起的特别优惠——一幅只为他而创作的画——那人微笑起来:“你这般迷人的男人,应该得到一幅同等华丽的画。”

 

“你居然还记得我,真令人吃惊。”

 

“我无法忘记你的面庞。作为一名艺术家,我的工作就是关注美好的事物。”一切的一切,这男人周身都在闪闪发光——鲨鱼已嗅到水中蔓延开来的血腥味。

 

史克亚罗微笑起来,看着自己的笑容在对方点燃眼中一簇火花,他感到激动不已。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只有几盏街灯还亮着,它们的光影在潺潺流动的水面上闪烁ーー那不是太阳直接的颜色,而是其预兆,是温暖天际预示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不过,我恐怕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提查诺·瓦伦蒂诺。”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是由一缕缕阳光凝聚而成,是光与热的融合,如蜂蜜般粘稠而甜美。

 

史克亚罗咧嘴一笑,露出他别有魅力的尖锐牙齿。“你可以叫我史克亚罗。”伊萨克·罗索里诺已经无关紧要了,这个名字连同想象中的玻璃缸,被他一并抛弃了在游泳池。

 

“史克亚罗。”提查诺咀嚼这个名字,音节在其舌尖跃动,激起史克亚罗后背一阵兴奋的战栗。艺术家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笑:“史克亚罗,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史克亚罗非常、非常乐意。

 

他们穿过黑暗寂静的小巷,路过紧闭的商店。四处都是正营业的餐厅,柔和的光线流淌而出。不少家庭或情侣坐在露天或是靠窗的餐桌旁,吃着晚饭、喝着美酒,享受夏夜的温暖。如此情景让史克亚罗微笑起来,浑身轻盈自在,仿佛在水中游泳。

 

几位稍上年纪的女士经过他们身边,一面说着法语,一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们看上去醉醺醺的。史克亚罗很想笑。但他小心翼翼地忍住笑声,直到老妇人们走远。

 

他和提查诺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座露天的舞池。长方形的石头地板光滑平整,无数情侣正随着音乐的律动翩翩起舞。人们打扮得都很随意。女士们身着色彩斑斓的夏日连衣裙或是衬衫配短裙,脚上穿着高跟鞋。男人们上身穿着或长袖或短袖的衬衫,下身穿牛仔裤,脚上是运动鞋或正装鞋。

 

舞池上光线昏暗,只有楼房旁几盏灯的光芒投射过来,营造一种浪漫轻松的氛围。舞池两侧有长椅,人们或坐或站,有男有女,都拿着扇子为自己扇风,以缓解炎热的夏日空气。情侣们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中——不同的舞步,不同的节奏。史克亚罗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跳华尔兹、二步舞还是别的什么。这不是恰恰,看起来也不像摇摆舞或探戈。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不过,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无论那些人在跳什么,都是趣味十足的。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感到舒畅自在,仿佛找到归处。每个人都如此放松地享受生活。

 

舞池旁有一片广场,里头种满了花草树木。正对面是一家餐厅,不少人在那儿吃晚饭,桌上的蜡烛投射下柔和温暖的光线,叫人倍感浪漫。他和提查诺在一张空桌前坐下,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两人各自点了饮品。等待时,他们一直观看着舞池的舞蹈。两人并没有开口说话。这样已足够惬意,言语似乎是多余的。万物或幽暗或闪闪发光,令人心情舒畅。

 

他们的饮品送到了——提查诺点了一杯阿佩罗鸡尾酒。其颜色是鲜艳的橘,口感清爽甜蜜,宛如夕阳洒下的亲吻,叫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浸润在阳光中。史克亚罗点了堪培利开胃酒。其恰到好处的猩红苦涩,如夜幕降临、飞跃水面。两人的饮料都配有橘子片和橄榄串。橄榄串可以用来搅拌饮品,最后吃掉。蜡烛的火焰轻盈跃动着,正如舞池上的舞者。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周围的人都还在吃晚饭。这里似乎已没有游客——或许在火车站附近的主要旅游区有,但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见不到游客了。周围的人都在说意大利语,看上去悠闲自在,似乎都是本地人。史克亚罗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算作游客。他对教堂或博物馆都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想留下来,只想好好生活。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被水包围,却并无桎梏。这里有铺天盖地的水面,其上倒映着闪耀的光辉。史克亚罗也渴望在水中舞蹈,穿梭其间,永远被水承载、被水鼓舞。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人们还在舞蹈,还在进食,还在饮酒。他和提查诺喝完了酒,离开舞池,回到一条主运河边上。在那里,水上巴士与贡多拉仍在漆黑的水面上穿行,搅动了沉寂,激起阵阵涟漪。橙白的灯光照耀在水面,宛如一条条金光闪烁的小径,仿佛根本不需要船。史克亚罗渴望将提查诺抱在怀里,在水上翩翩起舞。

 

“你的摊位上,有那么多关于日光下威尼斯的画作。你有描绘这座城市夜景的作品吗?”

 

“有的。不过,那些是非卖品。”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如果你想去我的公寓。”

 

“你还有多余的床吗?我能不能在那儿睡一晚?”

 

“你可以在我家睡,但我只有一张床。”

 

史克亚罗咧嘴微笑起来,宛如发现猎物的鲨鱼。“我不介意。”

 

此刻,提查诺就是那令人陶醉的落日余晖。他的笑容,他的眼神,都那样柔和而慵懒。“我很高兴。”他的手掌轻抚过史克亚罗的肩膀,如阳光般带来温暖。他炽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史克亚罗的脖颈,他的嘴唇格外柔软:“想要一幅独属于你的夜景画吗?”

 

史克亚罗非常、非常乐意。

 

已经接近午夜了,但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两人走到提查诺的公寓,史克亚罗放心地让另一人带路。如今是深夜,眼前的一切都美丽动人。先前喝过的堪培利酒渐渐起效,史克亚罗感到微醺。这一切都叫他屏住呼吸,真心实意地露出微笑。胸腔中沉寂的心再度鲜活。

 

威尼斯是美丽的。它新奇又陌生,美得让人大开眼界、心跳加速、神经紧绷——而他希望这座城市的美最终会化作熟悉的、令人舒适平静的暖流。因为他想要留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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