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

【亚梅】天堂之礼（六）

梅林一直熟睡到第二天早上。

也许是因为终于有处倾诉那些年埋在心里的话，这一回他清醒过来时，感到难言的轻松。在这个世界，他了无牵挂，也就没有恐惧，心底又有了希望。

着装完毕后，梅林看见早餐已经被人陈列在了桌上。可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是为何。

正在进餐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莫嘉娜和兰斯洛特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与记忆中相比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梅林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

“亚瑟去巡逻了，今天他派我们过来解答你的问题。”莫嘉娜冲着梅林眨眨眼睛，方才刻意捏造的严肃神情化作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好歹也是魔法内阁的次席，任何与魔法相关的想知道都尽管问我，”说到这里，王女有些得意地昂起下巴，“至于兰斯，你可以问他有关骑士团的政治问题。”

他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善良直率的公主，一阵热流慢慢地涌上心头。最终，梅林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今天上午你就跟着兰斯观看骑士团的选拔考试，下午我会带你去了解一下我们设立的魔法使用者的民事纠纷处理机构。相关政策亚瑟应该已经给你看过了，今天我们带你去看看实施情况。”

“……实施情况。”梅林念叨着这四个字，两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喜悦。

“不过你也用不着完全照搬，还是要根据你们那边的具体情况来进行处理。”兰斯洛特建议道。

“对了，亚瑟特意吩咐我带你去深入了解魔法学校的制度。你之前也去过吧？但只是草草参观了一下，”莫嘉娜顿了顿，笑眯眯地说道，“孩子们可能会格外热情，你到时候别太在意。他们都可喜欢梅林了。”

几秒钟的发怔后，梅林才意识到，莫嘉娜口中的“梅林”指的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他微微垂下头，一开口，语气里便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嗯，他可真幸福啊。”

莫嘉娜和兰斯洛特交换了一个眼色。

虽然表面上言语态度都非常亲昵，莫嘉娜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梅林”。她从小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平顺美满，这一切都使得她爱憎分明。她将这两人分得很清楚。他们的世界有自己的梅林，这个外来者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更何况，亚瑟虽口口声声说着这不是他们的梅林，却几乎每时每刻都跟他待在一起。理智上来说，这样最方便监视，也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但在情感上，她却忍不住有些窝火地怀疑着，亚瑟会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倘若这样，这对他们的梅林可一点儿也不公平！

昨天亚瑟召集他们开了个短会，将那个梅林的经历告知了大家。莫嘉娜震惊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做出的选择，心底也升起几分同情来。她当然愿意帮助梅林，只是亚瑟的过度关心让她忍不住怀疑。

他们的梅林是那样一个小甜心，她绝不会容许谁伤害他。

因此莫嘉娜才会说出“孩子们都喜欢梅林”这种话。这是挑衅，是下马威。她要让梅林明白，他们真诚地愿意帮助他。但同时，也警告他，不要试图拿走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莫嘉娜并未料到这样的回答。

平静、坦然，有几分羡慕，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和心酸。

莫嘉娜叹了口气。心底那份怀疑瞬间熄灭了，她为这样的梅林感到难过。

“赶紧出发吧，今天的行程很满呢。”

这么多天来，梅林一直保持着可怕的生活规律。

早上在藏书室阅读法律条文与过去的审判记录，下午到各个部门参观了解现状。好不容易吃了晚饭可以休息一会儿，他却非要抽出时间来总结一天的收获，记录下自己的疑问。到了晚上，又是答疑时间。梅林捧着他那厚厚的笔记本，急切而渴望地询问着亚瑟、莫嘉娜盖乌斯各种各样的问题。

原本就有些苍白的他这些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梅林却仍然干劲十足，丝毫都不觉得辛苦，甚至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克扣出更多的时间。

“你太心急了。”这天莫德雷德突然果断地、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梅林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我们那边的局势太复杂了。我必须学到更多，更多……这样才……”他低声开口，手掌无意识地在桌上蹭来蹭去。

“你本来就有实力，”莫德雷德皱眉，极其不赞成地说，“我们的经验和方法都仅仅适合做参考。重要的是你们，是你和那个亚瑟的随机应变。”

“就算你这么说……”梅林将脸埋在手掌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边的亚瑟甚至都还没有接受魔法……这真的很难办……”

“告诉他不就行了。”莫德雷德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有那么轻松的话，我早就告诉他了！”一瞬间，梅林有些被激怒。说到底，他们根本不了解他的经历。

“哇哦，我可不是故意的，”莫德雷德连忙举起双手，“听着，他一开始肯定会很愤怒。但相信我，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给他点时间，他会接受你。”

“你从未见过那个亚瑟，何来这种断定？”梅林沉声开口道。

“对你们的感情有点自信，好嘛？”莫德雷德已经开始挤眉弄眼地做鬼脸了。“说起来，陛下给你提的要求，今天还没完成吧？”

少年嬉皮笑脸地朝梅林张开双臂：“来个抱抱呗？”

梅林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去伸手环过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

“真怀念啊，我十二岁之后，他们就不经常抱我了。”莫德雷德感慨道，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望向梅林，“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是被陛下和梅林大人养大的？”

“我知道这个。”梅林面无表情地开口。

“其实他们就是两个笨蛋，”莫德雷德凑上前来，悄声说道。同时四下张望着，似乎是在观察有无旁人偷听。

“真的，他俩动不动就吵架赌气，但还是离不开对方。”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笑的情感，“你们大概也就是那样吧。”

“这可真好吃！”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梅林赞叹道。

“我想喝酒。”莫德雷德翘着脚，低声念叨着。

“我去拿点。”亚瑟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就在亚瑟跨过房门的一刹那，梅林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屏障被打破了……

眼前似乎有一道白光闪过，可梅林四下看看，却发现大家神色如常。紧接着……亚瑟出现了，身着全套盔甲，手上拿着佩剑，警惕地四处张望，同时嘴里骂骂咧咧。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其他任何人都不可取代。

梅林猛地站起身来。

“亚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