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

【亚梅】天堂之礼（四）

不管那些人怎样向自己解释，梅林总觉得这里是魔法创建的幻境，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这个世界的亚瑟和盖乌斯四处游览，直到三天后才终于清醒过来。

那日亚瑟照例去视察卡美洛境内的魔法学校，梅林也跟随着去参观。听见亚瑟细细跟校长叮嘱些什么，梅林的神情渐渐茫然。

这所学校的规模已经相当地成熟了。孩子们在八岁时，会参加一个魔法能力测试，通过测试的会在九岁时正式入学。学校将大类魔法划分成若干小科目，每个科目都有专人负责——顺带一提，莫德雷德也是其中的一位老师。等到十六岁时，他们会再进行一轮测试——这一次，极少数的优秀者将被挑选出来，直接加入国家安全局。

倘若只是幻境，不应该有如此周全的国事出现。

梅林垂下眼，忽然感觉到一阵疲惫。仿佛火焰燃烧殆尽，一切的活力都消散了，只剩下荒谬的灰烬，嘲笑着他的失败。

“是我错了吗？”晚饭后，梅林撑着桌子，捂住脸颊喃喃自语。

亚瑟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这些天，他、盖乌斯、莫嘉娜等人尝试了很多遍，梅林却守口如瓶，死也不肯说出那边世界的发展。今天送走商队，梅林的表情就一直不对劲。一路上，他执着地询问着各种各样的政策问题。

“为何会这样想？”亚瑟轻声问道。

“我总是做下错误的决定……过早地怀疑本可以变好的人，却又在不该心软时心软……太担心既定的命运了，做任何事都畏手畏脚……有时明明想狠下心，却又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梅林。”亚瑟皱起眉来，“你在那边，从不向任何人倾诉吗？”

他能看出来，梅林能够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清楚，原本世界中与他亲近的人不会知晓他的担忧。为什么要瞒着呢？他与他的梅林总是心意相通的，但此时面对着异世界的魔法师，亚瑟只觉得他的想法难以理解。

“让他们操心、给他们痛苦的事，太多了，”梅林低垂着头，“我何必要增添烦恼？”

“所以你就一个人背负着一切吗？”亚瑟严肃而焦急地发问，“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世界的我？”

“哈，太天真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题，梅林微微勾起嘴角，眼神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向往，“我和我那边的亚瑟并不是这种关系……我是他的男仆，顶多再算朋友。他有时很真诚地表达他的信任，但大多时候都只是使唤我……”

“有时我真的不确定，我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亚瑟愣了一下，有什么沉闷的东西压在他胸口，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亚瑟，你能帮帮我吗？”梅林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的惆怅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坚定，“我想学习你们的法令政策，特别是关于魔法的。”

“我也希望能取得你们那样的成就。”

亚瑟沉默片刻。稍后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梅林：“我会吩咐杰弗里给你阅读相应的法令条文。”

今晚亚瑟梦见了这个梅林，孤独地处在黑暗中，遍体鳞伤，跌跌撞撞，执着地在布满荆棘障碍的道路上行走，尖刺割破血肉，他只咬牙，却无半点泪流。明明早已疲惫不堪，却在看见他人时披上掩饰的长袍，戴上微笑的面具。

最后他站在属于自己的梅林面前，身上的伤口仍不住地往外渗血，他却毫不在意 。他眼神坚毅，拳头紧握，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能帮帮我吗？我想做出改变，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亚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魔法解禁以来卡美洛所有关于规范管理魔法使用者的法令。”

亚瑟将一沓羊皮纸卷摊在桌上，一份一份地指给梅林看：“魔法刚解禁时的法令与现在的其实差别挺大，你在你那边实施这些法律时，注意看准时机。”

梅林感激地点点头，抓过最头上那份便开始阅读。

“其实……”亚瑟挠了挠头，补充道，“开会时我还和那些老臣们吵了一架，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们。如果你需要那次的会议记录，我也可以给你。”

梅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就不用了。我那边的亚瑟，别的不提，吵架能力还是挺令人放心的。”

“说起来，这些法律大多都是梅林写的。”亚瑟突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自己与梅林相遇，梅林坦白魔法、两人一同隐瞒，帮助莫嘉娜觉醒，收养并教导莫德雷德等一系列经历，其间充斥着对他爱人的各种夸赞。

梅林捏着羊皮纸的手微微发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干脆加入亚瑟一起夸。

亚瑟眉飞色舞地回忆完过去，心头灵光一闪，兴奋地对梅林说：“我说，答应我一个请求怎么样？”

“堂堂国王也会请求别人？”梅林饶有兴趣地抬起头，“你说。”

“倘若未来某日，你的亚瑟向你告白了。不要马上答应，想给他一点小打击。”

“别想了，”梅林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这几乎不可能。”

“别这么看低自己。”亚瑟反驳道，“我敢打赌，你的亚瑟肯定是喜欢你的。他只是还没想明白。”

“你跟你的梅林在一起了，可不代表每一个世界的亚瑟和梅林都要在一起啊。”梅林耸耸肩，摊开双手。

“走着瞧吧，”亚瑟自信满满地说，“他肯定会开窍，因为他绝不会容忍就这样看着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我的梅林现在正在你们那边，他那么——那么好，肯定能逼得亚瑟明白很多问题。”

梅林注视着亚瑟自信的模样。奇怪了，明明这里的亚瑟更加年长，他却莫名看出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小王子的身影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梅林最终低下头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们那边，太复杂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倾述，将自己世界的发展娓娓道来。听到莫嘉娜的背叛、兰斯洛特的牺牲，亚瑟忍不住紧皱眉头，眼底溢出些许痛苦的情绪来。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莫德雷德尚且可以塑造。”他最后如此开口。

“可万一我又走错了，怎么办？”梅林捂住头，浮现出与亚瑟前一天梦里一模一样的隐忍的表情，“我曾经就做过错误的选择，白白浪费了太多机会……这是最后的了。”

亚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们的经历差别太大了，与那边相比，自己的生活真是太过平淡顺利。

“我的梅林正在你们那边，我想，他已经开始出手帮你了。”

“希望如此吧。”梅林低垂着头，低声回应道。

“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些法令理应是禁止向外人展示，你必须支付相应的报酬吗？”过于长久的寂静之后，亚瑟重新打开了话匣。

梅林注视着他，神情严肃起来：“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我的魔法……”

“我要求你每天与这个世界的一个人拥抱。”亚瑟说。

梅林几乎是以为他在说笑，正等着亚瑟主动揭穿这谎言，接着再提出真正的代价。可对方的神情又是如此认真，梅林不禁一头雾水地发问。

“什么？你认真的？”

亚瑟格外严肃地点点头。

“和我、莫嘉娜、盖乌斯、兰斯洛特、格尼薇儿、莫德雷德……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者其他你自己选择的人。一定，要拥抱。”

“但是……为什么？”他看上去仍旧相当迷茫，搞不懂亚瑟这个要求的目的。亚瑟叹了口气，轻轻走上前，抱住这个过于瘦弱的身影。梅林颤栗了一下，随即僵硬着身子，不知所措。

“大家爱你，”亚瑟听到自己叹气的声音，“你要相信，他们都爱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