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

【AM】梦旅人

故事背景：假如剑栏之战，梅林替亚瑟挨了莫德雷德的那一下，随后沉睡在了阿瓦隆。

亚瑟和格温从未发展出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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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在郊外的草地上铺了野餐布，深秋难得晴朗的黄昏吹着晚风，秋叶一片片凋零殆尽，日光顺着枝桠的缝隙透过，给国王金黄的发丝涂上一层柔光。

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他感觉到那股气息是熟悉的。国王下意识要回头呼唤，手里也抓起放在身边的那包苹果派。那是他不久前从厨房拿来，新鲜出炉，还热腾腾的。他记得梅林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糕点。

国王几乎都要脱口说出“梅林，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还不快过来！”

可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亚瑟这才想起，距离梅林离开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的手掌停在装苹果派的纸包上，温暖顺着指尖缓缓流淌，眼底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他是那么确定自己的感知，这不是幻觉。梅林就在这里，离得很近，却慎重地藏匿身形。

亚瑟望向前方。他看见了远方连绵的苍青山丘，在风中一波波翻卷的金色麦浪，还有悠悠飘扬的几缕炊烟。他看见蝴蝶扑闪着翅膀从眼前掠过，潺潺溪流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日光。

他看见广袤无际的国土，属于阿尔比恩的国土。

国王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神情动作都与平常无异。野餐布还铺在地上，他穿过草地，走进森林。风比平原上的稍大些，吹拨着树叶和枝桠，发出凄厉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天渐渐暗了。

“梅林，”国王抬高了声音，“出来吧。”

他听到砰的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似乎因为他的呼唤而惊慌失措，摔了一跤，这才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国王勾起嘴角，一抹浅浅的微笑浮上面庞。他想起多年前的打猎，梅林总是这样笨手笨脚，仿佛要惊动整片森林的猎物。

那时的自己总是不耐烦地呵斥对方，可等到后来终于独自在山林间骑行时，无法排解的孤独却将他排解的密不透风。

一位少年从灌木丛中跌出来。

国王看到了一张年轻的面庞，眉清目秀，灰蓝色的眼眸还未曾沾染俗世的污秽，熠熠生辉。白皙的脸庞光洁细腻，柔软卷曲的黑发温顺地贴在脑门。他挑起一边眉毛，带一点骄矜，那是少年人才有的蓬勃朝气。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亚瑟沉默着，目光凝固在他脸上。这不是梅林，他几乎就要说服自己，或许只是某个魔法生物幻化成梅林的模样。但这么做目的何在？魔法早已重归大陆，五大国联合而成的阿尔比恩一片安宁祥和，若仅仅是为了捉弄他，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向他叫喊。没有错的，这就是梅林。亚瑟的记忆深处仍旧留存着二十年前梅林的模样。

对方狐疑地打量着他，片刻后开口：“你是……亚瑟？”

国王沉默地点头。少年好似突然得了嘉奖，放肆地微笑起来：“你怎么变得这么老？”

确认亚瑟的身份后，他敛起敌意，气息温润了许多：“你看起来傻透了。”

亚瑟猛地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他真的太怀念梅林放肆的微笑和嘲讽的话语了。

他真的想回梅林一个微笑。可他沉浸在一种离奇的恍惚感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他得到了一位年轻的故人，那时候一切分裂争端，战乱困苦都尚未发生。隐忍的疲惫与焦虑尚未潜入他的眼底，梅林的双目仍旧是灵动的。

国王记起来了。梅林二十岁那年，他们正在偷偷摸摸地约会。一些碎散的片段飘过他的脑海。营帐里磕磕绊绊的亲吻，穿戴盔甲时不经意的十指相扣，树林里的嬉笑怒骂，王子大床上的窃窃私语。梅林被他讲的笑话逗乐了，哈哈大笑，大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待他乏了，两人便依偎着沉沉睡去。

那时父亲还健在，莫甘娜仍然是那位善良勇敢的公主。即使有蜂拥而至的暗杀者，也大多不成气候。明天永远是美好的，一切都充满希望。那时他们构想的一切在今天几乎都成了真。

只是，太多的故人都缺席了。

亚瑟指尖蓦地手紧握，梅林皱起眉头。“嘿，你弄痛我了，你个皇家傻蛋！”他抱怨着挣脱手臂，不满地揉着被亚瑟握紧的那一块。国王惊醒般收缩了瞳孔。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梅林抛出这个问题。国王一怔，并不做回答，只是反问道：“你来这儿之前……在做什么？”

“陪你打猎呀！”梅林莫名其妙地注视着亚瑟，两手一摊，“我搭好帐篷，打算睡上一觉，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附近还算眼熟，但秋天怎么那么快就来了？你也模样大变。”

他环抱双臂，绕着亚瑟走了一圈，国王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待两人又四目相对，梅林的眼中多了些许迷惑：“我观察了你一会儿，你很不同了，所以之前都难以确定。不过我想，你还是我认识的亚瑟，对吧？”

“我……”国王张了张口，声音却仿佛被什么梗住，在风中破碎得不成模样。

他的爱人，他那正值青春年华的爱人就这样站在面前，用那困惑的表情注视着他。眉头皱起，头微微向一旁歪着。那么熟悉的，令人怀念的姿态。

“我说，天快黑透了，”最后还是梅林出声打破了胶着状态，“你不回城堡吗？”

国王慢慢地叹了口气。“回去吧，”他握住对方的肩头，“我慢慢跟你解释。”

梅林却笑着挣开了他。

“我说，”双眼流露出熟悉的戏谑神情，“你野餐了都不知道收拾东西吗？不愧是娇生惯养的生活白痴。”

亚瑟并没有回嘴。梅林有些讶异，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麻利地跑去收拾东西。因此他并未看见，国王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熟练的动作，眼中翻涌着无尽的痛苦。

国王是独自出行，只有一匹马，他们只得两人共骑。亚瑟让梅林坐在前边，少年笑了起来，侧过身子搂住国王的脖子。他戏谑似的挑眉，大胆地在马匹上晃荡着双腿。当亚瑟为了稳住两人而搂上他的腰时，他顺势又往国王怀里靠了靠。

“你倒越来越稳得住了，”指尖戏弄一般在对方后颈上打着转，“之前是谁一背过骑士，就迫不及待地亲我。”

“是吗，”国王轻声应道，“你不是希望我变得稳重吗？”

“那当然了，你这个菜头，”梅林亲昵地讽刺道，“幸亏你没有那么混蛋了。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救了你这条皇家小命多少次。”

亚瑟垂下眼，沉默着，一抹微笑转瞬即逝：“嗯，谢谢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梅林猛地从亚瑟怀里坐起身来，愕然又好笑地注视着对方，“你这个傲慢自大的混蛋居然会道谢？”

“你不了解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话音落下，国王才后知后觉地从言语中读出些许苦涩的意味。

梅林也察觉到了什么，将一只手搭在亚瑟的手臂上。“心情不好就告诉我，”他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不会笑你的。”

“不是心情不好。”国王重新将梅林拥进怀中，紧了紧圈着他腰肢的手臂，迟疑许久在低声开口道：“我很抱歉……”

“你有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梅林瞪着他，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你今天怎么了？一会儿道谢一会儿道歉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竭尽全力想要活跃气氛。

“梅林……”他叹息着开口，“……如今我是国王。我今年四十二岁了，距离你熟悉的年龄，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难怪你变了那么多，”梅林不以为意地哼哼着出声，“我还以为皇家菜头一夜之间就学会礼貌了呢……哇！”

他们已经踏入了城门。夜深了，守城的士兵冲国王点了点头，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绝不开口问多余的事。下城区的街道还留着正在扩建的痕迹，崭新的建筑很多，施工中的工地也很多。夜深了，百姓们大多回屋。透过明亮的窗户，仿佛能看见屋内人满足的笑颜。

梅林惊讶地咂舌，兴奋地捶了捶亚瑟的胸口：“你政绩不错嘛！”

幸运的是，他们一路上没再遇上些别的人。否则，国王还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怀里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新来的居民或许不了解，但那些在卡美洛旧居的，一定会认出梅林来。

亚瑟领着梅林在城堡中行走。走廊拐角传来脚步声，有人迎面走来：“你终于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

桂妮薇尔的目光仿佛定在了少年身上。先是震惊，接着转化为更加深沉的东西。身着华服的女人后退两步，伸手捂住嘴，片刻间眼泪簌簌落下。

“哦，梅林……”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含糊不清，“梅林……”

少年冲着亚瑟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仿佛在征得他的允许。接着他跨步上前，轻轻搂住抽泣不止的女性。

“没事的，格温，”梅林放柔了声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抚好桂妮薇尔，梅林跟着亚瑟来到他现在的寝室。

“格温看起来过得不错。”梅林坐在国王柔软的大床上，回忆起女人那身高贵的礼服，那可不是一名女仆有资格穿的。

“她现在是国家的顾问。”亚瑟关上门，走到梅林身边坐下。

“那平民也能做骑士了？”

“只要实力足够并忠心耿耿，宣誓为国效力。是的。”

“真好啊。”梅林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哪怕是梦境，我也很开心。”

“不是梦境。”亚瑟伸手轻轻捂住梅林的双眼，“不早了，收拾好就睡了吧。”

稍后他们躺在床铺里，梅林柔软的黑发温顺地铺在枕头上，嘴角微微勾起。熟睡时的他非常安静，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张扬都收敛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着。

亚瑟无法合眼。他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爱人。当时他也是这个年纪，一样的意气风发，什么都要与人争个高下。那时的他最喜欢把梅林逗得气急败坏，然后再去哄他。有时说急了，他们还得闹个好半天的别扭。

如果那时能料到未来，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亚瑟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便早早起床，给梅林拉好被子，自己梳洗换衣。

“你竟然会自己穿衣服，真是不可思议！”梅林略带嘲讽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起。亚瑟摇摇头，眼底闪过一抹怀念的神色。站在窗前向外远望，薄絮状的云朵层层叠叠，微弱的日光挣扎着想要脱身。

梅林从被子里钻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穿戴整齐的亚瑟坐在床边，笑吟吟地捏了捏梅林的脸颊：“起啦？”

梅林鼓了鼓脸颊，扭头避开亚瑟的手指，掀开被子跳下床来。他伸个懒腰，忽然侧过身在亚瑟脸上猛弹一记，接着才慢悠悠地开始换衣。

他走到窗前，突然惊叫起来：“亚瑟，你看！”

还没走到窗前，亚瑟就已猜到了梅林究竟在为什么而惊讶。站在窗前俯瞰，一位德鲁伊的男孩买完了所需的杂货，正变出小小的火焰蝴蝶逗身边的女孩开心。围观的人不仅没有因为厌恶和恐惧而退缩，反而吹着口哨，起哄鼓掌。

“好些年前，阿尔比恩就认可了用在正道的魔法。”

梅林低低地吹了个口哨，灰蓝色的双眸溢满快乐，仿佛秋日树叶间通红而甜美的苹果，自湖底跃起鳞片闪闪发光的金鱼。可亚瑟却觉得冷了，对方的唇张开那一刹那，他就猜到了梅林的问题。

这就像一把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冰冷刀锋，落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我过得怎么样？”

【“不，梅林……求你坚持住。”亚瑟抱住爱人不断下滑的身体，慌张地试图用手堵住对方不断渗血的伤口，却只是徒劳。猩红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梅林的胸口起伏着，嘴唇越发苍白。

“没用的，亚瑟，”他偏过头，吃力地挤出一个微笑，“送我去阿瓦隆吧。”】

“你现在不在卡美洛。”

他撒了第一个谎。

“是吗？那我去哪儿了？”

“现在你是卡美洛，阿尔比恩的首席大法师。正作为代表访问奈米斯，并对他们的宫廷巫师进行指导。”

谎言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哈，我就说我很厉害，以前的你还不信！”梅林撇撇嘴，转念一想，又得意地微笑起来。

“等我醒过来，一定要把现在的一切都将给你听，让你看看我有多伟大，救了你的皇家小命多少次。我敢说，离了我你一天都活不下去。”

国王笑了，眼神深沉，嘴角苦涩：“是啊，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带梅林去见了骑士们。早年的兄弟们都已娶妻生子，他们到时，孩童们正在打闹。帕西瓦尔无奈地站在一旁观望，高文笑嘻嘻地、不时煽风点火，莱昂偶尔呵斥他们几句，教孩子们注意安全，嘴角却也带着笑。

看到亚瑟，他们纷纷站直打算敬礼，却在注意到对方身旁的少年时震惊得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亚瑟拼命地冲他们使眼色，做口型，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姿态搭着梅林的肩膀：“这是二十年前的梅林，意外来到了这里，不久就回去。”

“欢迎啊，梅林！”高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爽朗地笑着打招呼，“去酒馆玩吗？”

梅林有些不安地看了亚瑟一眼。国王突然意识到，很多骑士对现在的梅林来说，还只是陌生人。

“没事，”他握住梅林的手掌，安抚性地捏了捏，“他们都是你以后认识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于是梅林微笑起来，仍然有些拘谨地招了招手。先前在一旁的孩子们也好奇地围了过来，在察觉到梅林的友善后，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

“小心点！”梅林笑着后退一步，但孩子们仍差点将他扑倒在地。眼珠子转了转，梅林举起手，轻声吟诵着什么。灰蓝的双眸渡上一层金黄，一只火焰凝成的小龙从他手心中飞出。

“哇！”孩子们惊呼出声，争先恐后地去追逐那只火龙。可小龙像活了一般，左躲右闪，肆意戏弄着孩子们。

梅林放肆地微笑着，国王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假如他此刻回头，一定会大惊小怪。亚瑟此刻眼中的温柔，好像能够溢出来。

莱昂骑士走上前来，迟疑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他让我们都很开心……可是陛下，您不担心这是个阴谋吗？”

国王绷紧肩膀，垂下了双眼：“不。”微笑中带着清浅的疲倦，“我不在乎。”

很久都没有过那样开心的酒馆之夜了。骑士们仿佛又回到了精力最充沛的年纪，不断地劝酒、含糊不清地讲着笑话。梅林酒量不好，浅浅地尝了几口就溜到亚瑟身边，微笑着注视骑士们打闹，时不时出口，善意地讽刺几句。

亚瑟伸手揽过梅林，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梅林稍稍弓背，却并未挣开。酒馆已经被骑士们包下了，而他们正忙着打闹，没人会注意这边的。

两人鬓发微微相蹭，亚瑟附在梅林耳边低语：“先前你说醒过来……你认为这是一场梦吗？”

梅林咬着下唇想了想：“我想这是真的。基哈拉向我提过穿越时空的古老魔法，但我没想过这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过是在帐篷里睡了一觉……”

他侧过身子，舒舒服服地倚在亚瑟的肩窝：“说不定我在这边呆几天，就自然回去了。”

“如果……”亚瑟一直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一直回不去呢？”

“那我就去学习那种魔法。”梅林爽快地回答，“我必须回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抬头，直直地望向亚瑟的双眼，“我不能就这么失踪，你需要我。”

国王知道，那个“你”指的是二十年前的亚瑟。他沉默着收紧手臂，怀中人的热度与他必不可分，仿佛这样就能填补什么。

“我想去看看莫甘娜，还有兰斯洛特，”晚些时候，躺在国王的大床上，梅林欢快地宣布，忽视了身边人一瞬间绷紧的身躯，“莫甘娜该不会是远嫁了吧？不知道她有没有宝宝，是不是跟她一样漂亮。还有兰斯洛特……既然平民可以成为骑士，那他一定能当上呀！你不会派他守关去了吧？”

“很晚了……”亚瑟从未想过，连说话也能如此困难，“明天再说吧。”

梅林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第二天梅林只字不提莫甘娜和兰斯洛特，反而说想去看看自己在盖乌斯那里的旧房间。那里如今被改造成了药物储藏室，梅林一面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那些精致的瓶子，不住地啧啧赞叹。

他还去看望了桂妮薇尔。女子的泪水险些再次决堤，收到国王警告的是视线后，她才稳住情绪，有了国家顾问的端庄之姿。

亚瑟特意吩咐厨娘做了梅林爱吃的苹果派，少年果然被这美食收买，露出张扬而明媚的笑容来。

可到了傍晚，梅林却突然不见了踪影。亚瑟急得几乎要发狂，不仅安排骑士们在下城区搜索，自己也将城堡翻了个底朝天。

最终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梅林。

莫甘娜还是公主时住的那间寝宫一直被他保存着，从不让人改变里面的布置。亚瑟找到梅林时，他静静地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目光缓缓地扫视着书桌、衣柜和床。房间里充斥着陈旧的空气，仿佛呼吸一口，悲伤就会决堤。

梅林转过身来，并不看他，低垂的双眼有几分暗淡。亚瑟的内心越发恐慌起来，好像悬在半空，吊着颤颤巍巍的钢丝。只要给予最轻柔的一推，便能坠入深渊。

“我明白了，”他说，“首席大法师不过是幌子，是你为了不让我伤心而编出来的借口。”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亚瑟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了吧。”

亚瑟曾经踏入很多次危及生命的陷阱，可没有任何一次，能带给他如此的恐慌情绪。

他不得不将所有的一切向梅林娓娓道来。莫高斯的出现，莫嘉娜的背叛，兰斯洛特的牺牲，父亲的去世，莫德雷德的倒戈……这些故事每讲一次，仿佛又将心底的伤疤彻底撕开一次。亚瑟以为他的心已经足够坚硬了，可当他看到梅林的表情——苍白的面庞，无光的双眼，颤抖的唇，小声的抽气就像树叶被一把扯下、草茎被一脚踩过时那样羸弱的挣扎。

他的心竟隐隐作痛起来。

许久，久到亚瑟都以为时间凝固，梅林才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侧过身子倚在亚瑟怀里，身体无力地靠着他，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柱。

“这一切……在我那里都没有发生，”他固执地、一遍遍地说着，“我会阻止这一切的，我一定能阻止的。”

这么多年来，阿尔比恩的国王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这一切对你的伤害太深了，亚瑟，”梅林虚弱却坚定地说着，握住国王的手，“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亚瑟的双臂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一那么一瞬间它大概忘记了跳动，只想永远地、永远地记住这一刻。

“如果你能留下来……”国王的话语说到一半便梗住了。他不该，他不能如此自私。梅林还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年轻的他还未建立眼下这个富强的王国。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他们能做的还有那么多。

他真切地幻想起来，渴望起过去的他们能做出改变。

梅林察觉了他情绪的异常，更紧地依偎在他怀里，热量顺着年轻的躯体源源不断地传来。

“亚瑟，好好生活，不仅仅是活着。”他温柔地开口，“你将被载入史册，作为阿尔比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

亚瑟醒来时，梅林已经离去了。身侧空荡安静，没有人迹。床铺上还有些许褶皱，却已经冰凉了。

耳边回荡着梅林的最后一句话，国王轻抚着床单，干涸多年的眼眶，终于又湿润起来。

梅林睁开眼睛，那头傲慢的金发刚刚探进帐篷，刻薄的话语随之而来：“梅林，你还真有睡神的潜质。让你这么睡下去，咱们怕是连猎物的毛都摸不着了。”

而梅林只是直愣愣注视着王子，直到亚瑟都莫名其妙起来。眼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亚瑟探身上前，敲敲梅林的脑袋，又抚上他的额头：“不会睡傻了吧？”

梅林抬手握住亚瑟的手。对方的皮肤还有些冰凉，带着野外的气息。他的手指上积累着长期练剑而留下的老茧，却仍拥有青年人的活力和细腻。

王子挑了挑眉，是梅林熟悉的嚣张表情。“看不出来，你这么想我啊？”他嬉笑道。

梅林收紧手指，感受着令他安心的，一点点传来的热度。

“亚瑟，”梅林静静地开口，“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END